编者按 9月3日,全省林业工作会议召开,李容根副省长再次重申,对商品林要依法放活经营、规范管理的林改思路。桉树是我省林业投资的重头戏,桉树产业经过多年发展,已从疯狂扩种转入理性管理的阶段,政府应该如何治桉是关系林业发展大局和广大投资者切身利益的大事。
高明禁桉令背后是各方围绕区域发展、林地开发、生态保护展开的利益争夺,我们的报道旨在撇开利益迷雾,厘清无视法律和破坏市场秩序的行政行为,重现林业管理的本原。
砍伐桉树竟要先交600元/亩保证金!8月29日《南方农村报》关于佛山高明桉树新政的报道,在业界引起轩然大波。不少投资者投诉:“此项政策不仅针对桉树种植户,高明有48万亩商品林,不管山上种什么树,砍树时都要交钱保证不种桉树或部分改种其他树种。”
“不强制限种桉树,根本无法控制局面。”9月8日,高明区林业局局长叶志强情绪激动,“如果其他地方治理桉树有好的措施,我也想借鉴,可有吗?”
在鼓励林业开发的政策暖风之下,高明铁腕禁桉力度之大、手段之恶劣,在全省“独树一帜”。没有法律依据的《佛山市高明区桉树种植暂行规定》不仅遭到当地林业投资者的强烈抵制,甚至有林业工作者也诙谐地说:“高明的决策实在不高明。”
法律难保投资者权益
高明林地面积70.2万亩,其中桉树种植面积30万亩,大部分由林业投资者在本世纪初承包种植。短短七八年,桉树能在高明形成产业化、规模化,与政府大力引导和推广分不开。
“当时区林业局和镇林业站在村里设了3个试点,共60亩。”更合镇罗丹村小组组长梁佐波回忆,村民看到长了20多年的松树难以成材,而桉树五六年即可收益,2004年便开始大面积种植,不到一年,村里4000亩山地有一半种上了桉树。
“为配合政府鼓励种桉的政策宣传,我还作为典型在2000年上过电视。”已投资林业十年的陈先生说,看到政策好,有点闲钱的老板都盯上这座“金矿”,甚至很多林业系统内的工作人员当时也带头租山种桉。
2000年,高明区(时为高明市)政府为打好以林业促山区经济发展这张牌,专门聘请省林业调查规划院(时为省林业勘测设计院),制定了《高明市林业发展规划》。该《规划》把“桉树无性系速生丰产技术推广”列为重点科技推广项目之首,这给非公有制造林投资者带来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随后,高明林业走上快速发展的轨道。1999年高明林业总产值931万元,而2008年为3500万元,10年增加了73%。而从众树种中脱颖而出的桉树,占全区林业面积的比例逐年增加,如今已达42.7%,对林业总产值贡献最大。
这期间全省的桉树种植面积也在猛增,遍布湛江、江门、肇庆、清远等多个市,以其为主的商品林解决了全省60%的自用木材。有关“桉树是垄断性植物”的生态问题争议在2005—2006年达到高峰,某些地区人心惶惶,为此省林业局2006年专门出台《关于发展桉树人工林的意见》为其正名,明确表示桉树无毒无害,适地适度发展符合广东经济发展的需要。
有了省林业局撑腰,投资者们沉浸在桉树财富梦中,然而一个个政府禁令将他们拉回现实。近年来,广东各地对桉树的态度各不相同,大致可以分为三种,有大力鼓励种植的,有限制发展的,有严厉禁止的。记者查询相关资料获悉,肇庆、江门、茂名、阳江等地为促进山区经济发展,仍鼓励种植；而惠州、韶关乳源等地限制桉树种植；明确提出禁止种植桉树的有云浮、梅州、河源、佛山高明、广州从化。
禁止桉树种植的地区基本上是禁止新出租山地种桉树,而唯独高明,由区政府牵头出台了“以收取保证金的方式限制桉树发展并强制改种其他树种”的相关规定。
高明一位曾就此事上访到省林业局的老板无奈地说:“省林业局表示只能给建议,却不能干预地方政府的决策。事后想想,连法律都无法保障我们林业投资者的权益,何况林业部门?”
“病虫害、市场风险都可设法避免,但政策的变动让人防不胜防。”投资者们不明白,“政府当年大力支持,为何现在却翻脸不认人了?”
新政背后的利益争夺
高明桉树新政实施整一年,高明区林业界对其质疑一直不断,纷纷揣测规定出台背后的真实用意。不可否认的是,有关桉树新规出台,保护生态总是由头。
2007年3月,佛山市委书记林元和到高明调研时强调,高明在发展经济的同时,一定要保护好生态环境,要将生态环境作为高明招商引资的特色。之后多次公开表示同样的观点。间隔一年后,高明区委书记马亮照在2008年绿化工作会议上明确表示,“要使生态成为高明的代名词”。
尽管近两年,随着桉树科普知识的宣传、造林营林管理的规范,围绕桉树的生态争议安静了许多。但在很多人眼中,桉树仍与生态不共戴天。“高明不像以前那么穷了,要配合好广州、佛山发展,当好后花园的角色,林地要更多地发挥生态功能。而桉树严重影响农村生态,媒体应该多关心农民吃水问题,而不是替拥有豪华住宅的投资老板说话。”叶志强说。
9月7—8日,记者走访更合镇黄村和罗丹村、杨和镇公田村等地发现,桉树大面积扩种时,确实对用水产生影响,但植被恢复后影响并不大。罗丹村桉树林脚下的一口30米深的井供应全村600多人饮水,水质化验达标。
“保护生态只是幌子,肯定有其他原因。”省里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林业工作者认为,林地经济效益提高,纠纷越来越多,全省至去年底仍有11795宗山林纠纷,涉及面积374万亩。桉树大面积扩种,有可能导致林权纠纷增多,不排除政府为减少麻烦,一刀切停止种植桉树；也可能是决策者对桉树缺乏科学认知,听信传言,武断遏制这个产业。
同时,他还认为,珠三角地区工业用地越来越紧张,征收农田越来越难。为了方便征地,完成省里下达的补充耕地的任务,很多地方开垦低坡度山补充部分耕地。像高明,工业化、城市化发展加速,出现工业与林业争地的现象也不奇怪。
而林业投资者对新政出台背后的真实目的有着自己的看法。
“我可以写保证书确保不种桉树,如果不遵守约定,林业局可以不给我采伐指标。限制种桉可以采取更温和的方式,为什么非要交保证金。”高明林业投资者杜国初介绍,他手上有240亩残次林准备种油茶,可资金匮乏,交不起保证金。他认为,限制桉树绝对不是政策变动的唯一原因。
杜国初的猜想在众多需要缴纳保证金的投资者中颇具代表性。他们向记者算了一笔账,每年计划减少3000亩桉树,按5年算,将总共减少1.5万亩,仅占整个桉树面积的5%,“这对改变生态有何作用?”而高明的木材采伐指标为每年9万立方米,折算为林地约1.5万亩,申请50亩以下采伐面积的不用交保证金,而林业投资以大户居多,即使1.5万亩中50%要交600元/亩地保证金,林业局每年收取的金额也高达450万元。
新政出台的真实意图扑朔迷离,但给林业投资者和普通林农带来的危害却实实在在。
禁令引发连锁反应
“商品林以产木材为主,不应该赋予过多的生态意义。”国家林业局桉树研究开发中心党委书记、副主任谢耀坚研究员认为,国家木材缺口量这么大,无辜的桉树应该是林业的功臣,地方政府不能需要时就大力发展,不需要时就强行禁止。
“以1000亩桉树场为例,5年培育中,农资、人工等成本至少需要150万元；租地合同20年为限,需要一次性付清,以50元/亩计算,又需100万元。”投资者陈先生分析,大多生意人都是按计划投资,没有预留600元/亩的保证金,没钱就不能砍伐。“投资就是为了赚钱,可辛苦几年换来的利润全进政府腰包了。将桉树改种20%为其他树种,一年后验收合格才返还保证金。可农业受气候等自然因素影响大,谁敢保证一年后能拿回钱。”投资者们担忧地说。
梁佐波说,今年村集体砍伐了130亩长了30多年的松树,木材卖了14万元,仅保证金就交了7.8万元,还有育林基金和更改资金,加上重新种植,几乎没剩下钱。新政出台前,当地的山地出租价格可以达到每年200元/亩。可新政出台后,村里原本紧俏的2000多亩山地,如今以30元/亩的价格出租都无人问津。
更合镇林农王生2003年种了60亩桉树,没钱下肥,好不容易自力更生熬到可以采伐。“夫妻俩一年种田、打工收入才1万多元,还有两个小孩上高中,哪有钱交3万多元的保证金。”王生说,林业站告诉他,要申请采伐指标必须交保证金。黄村村民伍丁财培育树苗多年,往年能卖60万株桉树苗,可今年销量足足减少了2/3。
“收费肯定没有法律依据,但从执政者角度考虑又可理解。”省里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林业工作者表示,新政基本没有令农户受益,而且控制桉树种植有很多措施,“高明的决策实在不高明”。他介绍,《森林法》规定,“国家保护林农的合法权益,依法减轻林农的负担,禁止向林农违法收费、罚款,禁止向林农摊派和强制集资。”
但高明区林业局并不在意政策执行是否合法,“收取保证金没有损害投资者的利益,只是赚多赚少的问题。”叶志强认为。
桉树产业经过多年发展,已从疯狂扩种转入理性管理的阶段,政府究竟应该如何治桉?谢耀坚研究员认为,政府不应该一刀切禁止,而要通过示范培训,正面引导桉树产业由以木材生产为主向木材生产与环境保护并重转变；同时规划出可以种桉的区域,并说明原因,否则像高明桉树新政,虽然能限制大户种植,但易引发小户乱砍乱种,更不利于生态保护。
